HASH:当县城老年人开始“炒币”:绝望的“暴富陷阱”_数字资产评估

很多陷入“头寸管理”局的人,并没有得到这个城市中流传过的任何财富机会。他们过着最普通的生活,之前没有运气或是没有能力搭上任何一班财富快车。这场投资局就像一枝幸运之神难得伸出的橄榄枝,看起来门槛很低,操作也非常简便,不需要多少资金,也不要求多高的专业性,他们太需要这样一个可以透进光来的窗口。

“应该邀请你去我家坐坐的,但实在是太脏了,因为本人是收破烂的。”魏伟发来微信消息,后面跟着一个害羞的表情。他的家在浙江丽水市遂昌县的一条老街上,是一套50多平方米、分隔成3个房间的平房。屋子里确实逼仄,堆满了瓶瓶罐罐,只留下一人宽的通道,连一张待客的凳子都没有。门口还停着一辆三轮自行车,这是十几年前邻居家搬走时留下的,魏伟捡回来收拾收拾,还能用,就成了收废品时的工具。

魏伟原本打算不再收废品。他已经年过六十,头发全白了,腿脚也不好,走起路来有些颤抖。遂昌县城依山而建,地势不平坦,在县城里穿梭时,他常常要蹬着三轮车上坡,十分吃力。有时候卖废品的人住在六楼,没有电梯,他得吭哧吭哧地爬上去,再背着一堆东西下楼。

但从2021年开始,魏伟不得不重操旧业,因为他失去了自己一辈子辛苦攒下的十几万元积蓄。

《空巢》剧照

损失源于一场致富的陷阱。2019年10月,一位曾经的老邻居找到他的平房里,神神秘秘地介绍一个“投资虚拟货币”的项目。按照邻居的说法,这是一款国家允许的虚拟货币,投资者需要在平台上开通账号,充入本金买币,然后根据上级的指示,每4天在固定时间点买进和卖出,就像股票一样赚取差价。“他说,这是国家为民造福,知道大家生活比较困难,我们年纪大的人没有地方去挣钱,才开发了这个保本的生意。”听到这个项目能带来的报酬时,魏伟发出一声惊叹:投入5万元,一个月就能赚5000元。

这个“致富机会”最早出现在2018年,由两名遂昌本地人刘某华、毛某震从外地引入。城里口口相传的故事是,两人被吸收进了一个叫作“头寸管理”的组织,做虚拟货币生意,发了大财。这个组织有着严密的等级,从上到下依次设置了常务理事、理事、群主等层级。成为群主的条件是邀请至少10个人。每4天的买卖操作后,成员需要向群主上交收益的30%,群主再从中拿出三分之一交给自己的上一级。如果投资者对平台操作不熟悉,想要提现时,就需要由上级“管理者”帮助操作实现。

魏伟已经想不起关于这笔“投资”更多花里胡哨的解释,只能从记忆里搜索出“去中心化、比特币、马云”等关键词。他记得最清楚的是对方信誓旦旦地承诺:保证不违法、保证不遗失、保证本金安全。说这话时,邻居神色严肃,还特意压低了声音,像在讲述一个致富秘诀。他还掏出手机打开一个名为“Mark”的软件,向魏伟展示自己的“投资”——账户里的6万多元,有零有整。

德克萨斯州参议员提出禁止美联储采用CBDC的法案:金色财经报道,德克萨斯州参议员Ted Cruz提出了一项法案,禁止美联储采用中央银行数字货币。(

Watcher.Guru)[2023/3/22 13:18:47]

《子》剧照

魏伟决定拿出3万元试水。一个月后果真提现了2000多元“收益”。他决定追加投资。按照“Mark”软件的规定,每个账户最多只能投资5万元,魏伟便借来几位亲戚的身份证号开通账号,追加投资7万元,还说服其他几位朋友加入,自己成了群主。

“致富秘密”慢慢在县城里流传开来。在本刊记者接触到的投资者里,有工厂女工、保洁员、超市收银员、退休教师,年龄从40多岁到70多岁不等。2020年是这场“投资”影响规模最庞大的时候,这样的场景反复在县城里重现:清晨五六点,整个小城还没完全苏醒,一批行色匆匆的人已经骑着电动车上街。他们进入某栋大楼,在理事或群主租来的办公室里集中操作一番;大概半个小时后,又急匆匆从大楼里出来,出现在家里或是工作场合。一位阿姨记得,冬季时天还没亮,大家睡眼惺忪地顶着寒风来到“投资”办公室,却从没有过一句抱怨。人们聊着最近的“收益”,畅想赚到一定数额后,就去翻新家里的老房子、给女儿置办嫁妆,或是带患癌症的父亲到大城市治病。

《刑警之海外行动》剧照

幸福畅想一直持续到了2020年10月17日。按照4天一次的规律,那天正是操作交易的日子。清晨6点多,魏伟坐在理事的办公室,发现交易所的软件已经无法登录。许多微信群的消息爆炸了,人们相互询问情况,理事跳出来安慰大家,“出现‘黑天鹅’事件,为了资金安全,交易所要更新换代”。那时,魏伟没有太紧张:交易所之前也曾经关闭过,快则一天,慢则三四天,恢复交易时又换了一个新的名字,但账户里的钱一分没少。

不过这一次,软件没有重启。很快,遂昌县局发布通告称,破获一起案件。以刘某华为首的多人以炒作虚拟货币为名,引诱投资人注册会员,并不断诱使其发展下线,涉嫌组织、领导活动罪。11月5日,刘某华等人被依法刑事拘留。根据投资者的自发统计,县城有约6000人参与其中,投资了3.5亿元。不过,遂昌县局经侦大队负责人告诉记者,由于存在重复统计数字、一人可以拥有多个账号等情况,实际人数和金额并未达到“6000人、3.5亿”。至于局波及多少人,由于平台交易所的服务器设置在境外,具体数据未能统计。

HashKey Group与瑞士加密银行SEBA Bank达成合作以加速数字资产的机构采用:12月5日消息,亚洲数字资产金融服务集团 HashKey Group 与瑞士受监管的数字资产服务提供商 SEBA Bank 今天宣布建立新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两家金融服务集团将利用各自的优势数字资产服务产品以及托管和资产管理产品,以加速数字资产在香港和瑞士的机构采用。通过谅解备忘录 (MOU) 正式确定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将使 HashKey 成为 SEBA Bank 在香港的首选数字资产交易和市场开发合作伙伴,而 SEBA Bank 将成为 HashKey 在瑞士的首选银行合作伙伴。双方将致力于以最高标准的合规、KYC/AML政策和措施来遵守和接受各自司法管辖区的监管框架。[2022/12/5 21:24:15]

在遂昌这次虚拟货币里,中老年人成为受害的主要群体(Bloomberg/视觉中国供图)

上钩

直到今天,许多受者依然无法讲清楚,这个曾经从他们口袋里掏走所有积蓄的“致富机会”究竟是什么样的。只是术制作者的话术,总让他们觉得,这个“生意”与身边正在发生的大公司操作似曾相识,感觉“很有道理”。

最简单的说法是“刷单”。“头寸管理”的组织者声称,交易的是一款最新推出的虚拟货币,成交量小,需要投资者每4天买卖一次“冲流量”。魏伟把这理解为“就像拼多多一样,邀请新用户买东西,自己还能分到钱”,投资者所得的收益,就是刷单工资。如果面对的是稍微懂些理财知识的人,组织者的话术就会显得更专业一点,将炒币比喻为买股票,但这个平台是和买家站在一起的,“会有特别的手段,能操控涨跌,吸引其他散户加入后‘割韭菜’,让投资者赚到足够多的钱”。

而2017年也确实是推出“虚拟货币投资”这套说辞的好时机。就在那一年年底,国际金融市场上比特币刚刚经历一波暴涨,2个月时间就从一枚5000美元上涨到将近2万美元。这股炒币的风潮也传进了遂昌县。城里一位关注虚拟货币多年的受访者还记得当时身边人的疯狂,“虚拟货币是24小时变动的,不像股票有下班时间。投资的人看准了一个币,晚上能通宵不睡觉,看着跌到谷底,就抄底进去,真有人一晚上挣了20万元”。虽然县城人里真正懂“比特币”是什么的人不多,但关于高位涨跌的造富神话还是传进了城里的大街小巷。72岁的黄阿姨告诉我,她是在买菜时,被同村一位大字不识的菜贩子推荐了虚拟货币,才跌入“头寸管理”的局。

前Galaxy Digital和Genesis Trading高管计划推出5亿美元加密基金:8月30日消息,据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披露的一份文件显示,几位前Galaxy Digital和Genesis Trading高管正计划推出一个5亿美元的全新加密基金,该基金名为“DBA CryptoFund I,LP”,普通合伙人包括:alaxy Digital的Michael Jordan、Genesis Trading的Joshua Lim和Roshun Patel、以及量化交易员Shane Barratt。截至目前,该基金的相关普通合伙人拒绝对新基金事宜发表评论。[2022/8/30 12:56:58]

《沦落人》剧照

在做这次“投资”之前,50岁的杨春秀从没接触过任何理财产品,她在制衣厂里当缝纫工,老公是钢铁厂工人,家里的十几万元积蓄是“两个人打三份工”攒下来的,为了给十几岁的女儿上大学、当嫁妆。工厂里的小组长拉她入伙时,杨春秀谨慎地拒绝了好几次。组长劝她,“县城里好多人在做这个,有大老板、公务员、老师,你那点钱怕什么?”又把她带到更高一级的理事家中,理事信誓旦旦地承诺:“我拿人头跟你担保,一定不会亏本。如果赔了本金,你来我家,我自己掏钱赔给你!”说到“人头担保”时还伸手在脖子处画了条线。

除了强调收益率和安全性,“头寸管理”还充分展现了“集团的实力”,常常在全县最豪华的大酒店开动员会。杨春秀记得自己参加过一次冬天的大会,在一间400多平方米的会议室里,每一张椅子都套着白色丝绸,桌上还摆着矿泉水。演讲者是从外地特地赶来的头寸管理集团“高层”,40多岁年纪,穿毛皮大衣和靴子,涂大红色口红,“打扮得妖艳,看起来就是有钱人。口才不得了,一个人能讲两三个小时”。“高层”最爱讲,下面人也最喜欢听的一个故事是:有人在十几年前偶然花几块钱买了两个比特币,后来暴涨到十几万元人民币。她把虚拟货币比成“下一个阿里巴巴”,反问在场的人“机会都摆在眼前了,你还不敢抓住吗?还不去奋斗吗?”现场掌声雷动,杨春秀偷偷转头看,大家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

会议结束后,大家转场到餐厅大快朵颐。一个大圆桌能坐20人,每个人面前的餐具下方还垫着一张精致的餐巾布,餐桌上有海鲜、牛排和鲜榨果汁。“我以为那个布是擦手的。”回想起当时,魏伟尴尬地笑。平时,他连一张单独的餐桌都没有,只是把所有的饭菜打在同一个碗,捧着碗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吃饭。

(插图:老牛)

人们也不是没有对所谓的“投资”产生过怀疑。参加完大会后,杨春秀回家借来朋友的笔记本电脑,一个键一个键地敲,在搜索引擎里输入“比特币”和“头寸管理”。她确实搜到了比特币暴涨的文章,还在几篇关于“头寸管理”的文章下方翻看了好几页评论,全都是正面的。平台崩盘后,她恨恨地觉得,“子太厉害了,连搜索引擎都被收买了”。

瑞士信贷集体:美国经济可能经历更严重、更长时间的衰退:金色财经消息,瑞士信贷集体(Credit Suisse)的Zoltan Pozsar表示,美国经济可能需要经历比投资者目前预期的更严重、更长时间的衰退,才能控制通胀。[2022/8/7 12:07:25]

这种层层拉人、抽成的形式,一开始让林超想到了“”。他是个生意人,从17岁就开始做买卖,至今已经30多年,也算见过些世面。他甚至亲历过局——2007年,他还在做收购毛笋的生意时,一位老乡打来电话,说河南新乡有一场关于毛笋的生意招商会,如果签订合约,能挣一大笔钱。林超坐着火车摇摇晃晃到了新乡,被带到一栋大楼里。门一打开,他就知道自己“掉进窝”。60平方米的房间里铺着榻榻米,二三十人盘腿坐着,最前方还有一个人站在黑板前讲课。黑板上的图案就像一座金字塔,每一层都写着“羊”字,还用向上的箭头标注出了抽成比例。讲课的人唾沫横飞,正在教大家如何在电话里说服亲戚朋友掏钱加入。

但“头寸管理”宣传的比特币“投资”,看起来又不像是一场标准的。“,总得传点什么东西吧?要不得把人扣起来逼着打电话吧?”林超心里有点拿不准,“这次的账号密码都在自己手里,又是自己在买币,还能出什么错吗?”这个做了一辈子实业的生意人从没想到一种可能:所谓的交易所、交易平台和后台人员,其实都是“头寸管理”一手搭建的。

《耳朵大有福》剧照

和以上这些因为相信而堕入局的人比起来,高山川可能算一个“清醒的投资者”。他也是遂昌县人,管理着六七个账户,包括自己投入的6万元和表弟的20多万元。但和魏伟、杨春秀、林超不同,他说自己没有真正相信过那些话术,2020年初刚加入时就知道这是个击鼓传花式的陷阱,但他觉得,这和买一只烂股差不多,只要能及时抽身就有得赚,“有侥幸心理,想着钻点空子,薅完羊毛就走”。9月份,平台关闭半个月前,他和表弟商量,“差不多了,已经赚了几万块,要不取走吧?”表弟劝他,再等一等,可能拿到这个“局”的最大回报。回想起靴子落地的那一天,他还没来得及阅读平台关闭通告上写的“疫情、国际安全”等理由,就已经意识到,“这一天终于来了,钱都没了”。

机会

遂昌县在浙江省的西南部,整个城区不大,只需要花上半个小时,就能骑电动车绕主城区逛一圈,但城市面貌却很气派。一个外地人穿梭城区时,时常会忘记此刻身处的是一个人口不足20万的小县城。四处可见拔地而起的十几层崭新住宅,像极了一线城市的小区,沿河还有欧式联排小别墅。傍晚时分,最繁华的四层购物中心外墙上闪烁着各个店铺的招牌,身着各色服装的外卖员正进进出出地忙碌。不过在这些干净繁华的街景中,时不时能看到几栋高楼之间夹着一小片低矮破旧的老楼;热闹商业街的背后,是一片破拆了一半的楼房,石块尘土散落,钢筋裸露、耷拉着。

这是一座正在更新的城市。那些突兀的破败楼房,是更新尚未完成的部分。遂昌县有“九山半水半分田”的说法,建设用地不足5%,进入千禧年后,人口慢慢从农村向县城聚拢,小县城的“城市病”愈发严重。当地人告诉我,大概在6年前,县城里完全是另一番景象:房子大多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老楼,外墙漆黑、剥落,有的甚至是土砖土墙,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住宅区的电线就横在巷子顶上,排水系统不好,常常淹了一楼二楼的住户。马路只有双向两车道,高峰期时,电动车、摩托车全都挤上机动车道,整条路水泄不通。

2014年起,遂昌县启动了“城市更新计划”。一位政府工作人员简单地向我解释了这个过程:先对城市布局做规划,包括拓宽道路、修建公园、增加绿化,再分批对计划内的房屋进行拆除、重建。“整个县城能用的平地就这么多,老城是不可能舍弃的,只能在原有基础上拆和建。”2017年,遂昌县城里启动了三溪口棚户区改造,开启了当地媒体称为的“史上最大城市更新工作”,也开启了整个城市对财富的想象。

遂昌的城市发展建设模型

遂昌县本来就不是个穷地方。它离义乌只有160公里,上个世纪80年代,最早发现商机的人开始走出县城,去往这个如今全球最大的小商品市场做生意。那是第一批靠做实业富起来的人,如今人们谈论起“谁买了县城里最豪华的别墅”时,还是习惯说“在义乌做生意的大老板”。即便是生活在农村的乡下人,也有自己的赚钱路子。遂昌最有名的农产品是竹笋和茶叶,不少当地人从2000年初就开始倒卖竹笋,从山上低价收购后,卖到其他县城的罐头厂。借着这两三年直播带货的风潮,农产品的市场又更大了一些。但这些机会,都比不上一场城市更新运动给县城带来财富想象的广度。

在本刊记者的采访中,几乎每个受访者都会提到2018年前后,城中最津津乐道的话题是各种“拆迁后一夜暴富”的故事。那时候,高山川和朋友合伙开了一家500多平方米的麻将馆,放了30多张麻将桌。高山川的熟客里,有几位正是拆迁户。“沿街有一两个店面,还分到两三套新房子,都租出去,一年几十万收入,可安逸了。”高山川的言语间透露着羡慕,“早知道我也应该买一套能拆迁的房子。人家的起跑线就赢你一大截了,我们从农村里出来的人,起跑线都不知道在哪儿。”

也有人抓住了这场大改造带来的机会。2019年,一位受访者发现县城边缘的一条街上,一片新楼盘已经封顶,但中间却还有一片农房区。“不可能这样摆着,一定是要拆的。”他想了许多办法,“拼命去买了一块地”,盖了一小栋新楼房。事实证明,这位生意人的判断是完全正确的——2020年初,这里果然等来了拆迁通知。除去买地、建房的成本,林超还赚到了200多万元。至今,房地产买卖依然是这里的热门行业,在县城主街道之一的北街,有一排一层平房店面,全挂着“房产中介”的招牌。

吴淑斌摄

不过本刊记者采访的很多陷入“头寸管理”局的人,并没有得到这个城市中流传过的任何财富机会。他们过着最普通的生活,之前没有运气或是没有能力搭上任何一班财富快车。这场投资局就像一枝幸运之神难得伸出的橄榄枝,看起来门槛很低,操作也非常简便,不需要多少资金,也不要求多高的专业性,他们太需要这样一个可以透进光来的窗口。

杨春秀是一名超市收银员,家里有两个还在上学的孩子和瘫痪在床的母亲,钱能让她的生活轻松一点;黄阿姨是一名保洁员,她希望能从比特币上赚一笔当“保命钱”,生病时去医院能掏得出钱。如果运气好能多赚点,还想修补一下住处。她现在住着村里最破旧的房子,是间解散工厂的宿舍,房龄大概有六七十年了,已经算危房。行动间不小心碰到墙壁,沙土就簌簌地往下落。她说自己在局里失去3万元积蓄后,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手上戴的一个镯子。“有人问我,这么穷怎么会有金镯子呢?这个是我妈妈留下的。”她撩起衣袖给我看,“妈妈后来改嫁过,就成了别人的妻子和妈妈,财产都不能留给我。这个金镯子是妈妈去世前偷偷从手上摘下来塞给我的。”

大厦倾覆

魏伟的梦想和别人有点不一样——他想开一家书店。他很少对别人提起这个梦想,“和我收废品的样子反差太大了”。见面那天是3月中旬,一股寒潮刚席卷整个江浙一带,魏伟穿了一件臃肿的旧羽绒服,为了收废品时不弄脏衣服,还在两手的小臂穿上袖套。上了年纪后,他有些驼背,显得个子愈发小。我们在路上走着,魏伟忽然快步走到花坛边上,捡起两个矿泉水瓶子拿在手里,然后露出些不好意思的表情,对我解释说,如果不是因为“投资”失利,他已经好长时间不捡废品了。

他喜欢看书。没有废品收的时候,就到新华书店里看上一个小时。他说自己上学时语文成绩拔尖,无奈数学太差,念到高中毕业就停了。在他那间拥挤的屋子里,靠床摆放着一个书架,上面摆着《哲学原理》《朝鲜战争内幕》《陈云文集》《逻辑学案例分析》等各种各样的旧书。他最喜欢的一本书是《红日》,讲述了解放战争时期发生在江苏涟水、山东莱芜、孟良崮的三场战役,这本书已经翻得有些破烂,但还是被放在了枕头边上。为了省电,最外间的屋子用铁线悬挂着一颗昏暗的灯泡,只有要看书时,他才会进到里屋,拧开那个奢侈的led灯。

吴淑斌摄

魏伟说,自己一生都在做苦力活,“命途多舛”。他把“舛”念成了“桀”的读音。40岁之前,他是捧着“铁饭碗”的轴承厂工人,过着虽不富裕但也循规蹈矩的日子。一直到上个世纪90年代,在国企改革的下岗潮中,魏伟成了第一批下岗的人。他离婚早,当时家里还有年迈的父母和正在上学的儿子,只能找了个钢铁厂里三班倒的工作,不上班时,就蹬三轮车收废品——那些种类庞杂的旧书,很多是从别人卖掉的废品里淘出来,擦拭干净后摆上书架的。

参加“头寸管理”的“投资”之后,这个开书店的梦想越来越清晰。魏伟的打算是这样的:自己另外租一套房子住,把小平房简单装修,其中两个房间用来放书,另一个房间做成阅读室,供大家免费看书。他全心全意地投入到“炒币”中,特地买了6个手机,因为每4天买卖虚拟货币时,要在十几分钟内完成,他一人掌管着七八个账号,应付不过来,只能在理事办公室里请其他人帮忙操作,收废品的工作也暂时被搁置了。一方面因为有了更有希望的“事业”,另一方面,自己的“腿脚早就受不了了”。

这个美梦一直持续到了2020年的10月。其实,大厦不是突然间倾覆的。如果信息稍微灵通一些,或是在网上检索相关的新闻,就可以看到在2020年8月,苏州、桐城等地的已经发出通告,提醒市民警惕“头寸管理多层级团队”。遂昌县里也提前有了风声。8月份开始,有人陆续抽身。魏伟发展的一位“投资者”给他打电话,语气十分着急,要求把3万块钱本金取出来,至于赚来的利息,一分钱都不要了,“局工作的亲戚说,那都是人的”。魏伟找到上级理事退了3万块钱,交给那位“投资者”。退款时,理事安抚魏伟,“集团运作正常着呢”。他相信了这套说辞,甚至在10月16日——平台关闭的前一天——还从儿子手里要了2万块钱追投。

《上线下线》剧照

交易所关闭3天之后,几乎所有人都明白,钱再也回不来了。杨春秀一直是瞒着丈夫做的投资。交易所关闭那天,她支支吾吾地告诉丈夫,“十几万全都没了”,一下挨了丈夫两巴掌,被打倒在床上。那几个月,她的鬓角全都白了,晚上整宿整宿睡不着。她好几次跑到理事家里,有时说理,有时咒骂,有时哭着求对方还钱,最后都是以对方报警收场。后来,这位理事承受不了要账的压力,主动投案自首,被判处3年缓刑。杨春秀曾经在村里和对方碰面,她追上去理论,被一句话呛了回来,“法院都没让我还钱,我凭什么给你钱?”采访那天已经是交易所关闭一年半之后,杨春秀仍然没有从打击中走出来。她愤恨地问:“我把理事的照片打印出来,写上犯,贴到他们公司门口,这样犯法吗?”

作为发展了好几位成员的群主,魏伟也遇到了上门要钱的人。他安慰大家,自己会把钱全都还上,就像当初承诺的那样。“他们就是因为我才会亏钱,我妈以前跟我说过,‘人’这个字,要有一根看不见的棍子立住,才是人。”他把这些账记在一个小本子上,一共是12万元,并重新开始收废品。

不过,除了收废品,这位60多岁的老人也没有放弃其他可能的挣钱机会。这两年,魏伟尝试过卖直销保健品、给短视频点赞返利,都亏了钱。最近,他又在一个茶叶籽油的项目里投了一万元。他给我展示了茶叶籽油的产品和包装,邀请我一起到衢州的总公司去“实地考察”。采访结束几天后,魏伟又发来一个名为《新消费·新财富共创分享会》的PPT,里面介绍了投资买茶叶籽油后的积分分红规则,频繁提到“分享经济、共同富裕”。我劝他,要看好自己的钱包,不要再轻易投钱。他兴致高昂地告诉我:“不用担心,这是国家认证的产品,有高科技,对治疗新冠肺炎都有用的。”

创作不易,觉得好的朋友,帮忙点下赞哦,感谢您的举手之劳!

郑重声明: 本文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转载文章仅为传播更多信息之目的, 如作者信息标记有误, 请第一时间联系我们修改或删除, 多谢。

大币网

[0:0ms0-0:441m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