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静得出奇,只能听到远处海鸟的哀鸣,船员们心照不宣地中断了聚餐、打乒乓球、看电视等娱乐活动,船长胡月祥通过望远镜频繁眺望海上情况,驾驶员不敢有丝毫松懈。
这是1996年北非地中海海域——海盗敏感区,船长胡月祥所在船舶到北非港口卸货,因机器故障停靠锚地。
不该来的还是来了。通过望远镜,胡月祥望到五六海里处两艘小艇直扑而来,小艇上十几个北非人手持自动步。胡月祥意识到“海盗来了”。
这只是他海员生涯的一次历险。像他这样的远洋船员们,常年漂在无垠的大海上,没有信号,没有网络,淡水有限,生活单调,漫长旅程总是充满孤独与未知。
致命时刻
来不及起锚,自动步让人望而生畏。胡月祥紧急召唤大副,要求其通知船员“千万不要反抗,安全第一,把部分贵重的东西摆在面上,海盗拿走不要争。”随后,胡月祥揣着保险箱内的五万美金凿开会议室角落的天花板,藏在天花板上面,保留了三千美金重新锁进保险柜,等待海盗的到来。
海盗头目带着手下径直找到位于驾驶台下面一层右旋第一个房间——船长房间。口抵住胡月祥的太阳穴,恐惧支配着他不住地咽口水,衬衣紧贴着后背脱下来足够拧出小半盆水。
海盗用英文告诉他,我们是进行检查的,打开保险箱。
胡月祥尽力与口保持拇指盖长度的距离,小心翼翼走到保险箱前,用钥匙左旋几下,右旋几下,“嘣”的一声保险箱的锁弹开,他取出仅有的三千美元递给海盗头目。
海盗绷直了握着的手腕,问,只有这些现金?
胡月祥解释,船靠岸后才能从代理那拿到五万美金,现在只有这么多。他声音干涩,能感受到喉咙深处的血腥味。
身着破烂的沙漠式迷彩服,胡子拉碴的海盗头目,狡黠地盯着胡月祥的脑袋看。他不知道该怎么办,隐约意识到只有打破这快要降至冰点的氛围才能获救,“你可以拿走船上的一切和把我带走,但千万不要伤害我的船员。父母、孩子需要他们。”
说完这段话,胡月祥有种尘埃落定的放松。出乎意料,海盗头目伸手表示友好,他犹豫地伸出手被对方用力地握了握。“我们只要钱财,不要船员的生命。我喜欢船长的勇气,下次再见”。
说罢,一行人扛着下了船,乘着小艇一溜烟消失在茫茫大海中,胡月祥瘫坐在椅子上。
后来回忆起这段遭遇海盗劫持的经历,他总是“后怕”盖过了“勇敢”。
1977年,恢复高考后头一年,胡月祥考入大连海运学院航海系驾驶专业。他生长于黄浦江畔,童年是在父亲工作的江南造船厂度过,那时,他只和造船厂的机器设备打交道,没有登过建好的大船。
直到在远洋船做大副的邻居大哥领着他登上靠码头装补给的大船,胡月祥才第一次站上驾驶台。在驾驶台眺望,远方的大海波光闪闪,风帆点点,胡月祥隐约地感受到做掌舵者的自豪和激情。驾驶远洋船舶出海去远航成了他第一个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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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月祥远洋时的照片。受访者供图
远洋船每月都会组织防海盗演习,刀片穿成的防海盗网、消防设备制成的水、发求救信号、无计可施时将现金摆在显眼处都是应对海盗的办法。也有“拎不清”的船员兄弟拒绝将脖子上的金项链拱手送给海盗,被对方拳脚相加,几个耳光过后便不再反抗。
二管轮夏禾成为船员是和胡月祥相似的原因,他的表哥在船上担任大副,每年回家都是家庭聚会中的明星,二零零几年那会儿,陆地上普通工作工资每月一两千,表哥已经挣到三四万。2007年,夏禾高考时毫不犹豫追随表哥的脚步,填报了航海工程系,修读轮机工程专业。
2014年年初,二管轮夏禾所在的巴拿马型船只进行放艇试验,船员身着救生衣坐在救生艇内,下拉遥控手柄,从近15米的高度失重下落接触海面,由于母船的航行可能拖翻救生艇,所以救生艇接触水面刹那艇内船员需要迅速解脱两端吊艇钩。
夏禾同船的三副在那次演习中,不慎遭巨浪掀出艇内,跌入冰冷刺骨的海水中。同伴顶着大风浪将他拖上救生艇,演习不得不草草收尾,三副回到母船后情绪久久难以平复,此后长达一年多的时间没有再登船。
夏禾自那时起,每次参加放艇试验,都会因为过度紧张而生理不适,面部僵硬、胃酸、手脚冰冷、忍不住回忆起三副跌入海中的那个瞬间。
与和机舱机器打交道的夏禾不同,二副邓迪读书时就立志成为一名开船的人。
2011年,邓迪所在的运送煤炭的货船从渤海湾驶往珠三角方向,受第1109号强台风“梅花”影响,船长指令向北前行,避开台风,但接到公司南下到连云港避风的指令。
船长拒绝公司指令,选择在烟台抛锚避风,根据气象传真图,台风有可能经过连云港离开。船长作为船舶的第一责任人,有权拒绝公司可能造成危险的指令,但有时候也难免误判。
涌浪不断击打着船舶的右翼,冲击力极强,船员们不敢靠近。船长不得不下令深夜紧急起锚,驶入烟台海岸背面躲避风浪,才躲过一次海洋事故。
远洋期间,一次突发疾病可能夺人性命。
香港金管局:希望银行与获得许可的加密货币公司合作:金色财经报道,香港金融管理局表示,希望银行与获得适当许可的加密货币公司合作,帮助他们开设银行账户。银行应支持持牌加密公司“对银行账户的合法需求”。[2023/4/28 14:32:56]
例如航行经过太平洋,最快靠岸需要十天有余,一旦船员发病,快艇赶来最少需要几天时间,而安排专机费用过于昂贵,公司协商决策,委派专机也需要时间、财力、物力。
二副邓迪就曾遇到这样的生死时刻。
那天他被电话声惊醒,来电的是大副,正在驾驶台值早上4点到8点的班次。
邓迪接到通知,“急速赶往驾驶台”。邓迪以为船提前靠港,驾驶员大副、二副、三副都要各司其职,分别负责指挥、定位、操作。
匆忙披上外套赶到驾驶台,只见一个操作水手半蹲着抱着引航员倚靠着海图桌,引航员头顶正上方有一个拇指指甲盖大的洞咕咕地往外冒血。邓迪来不及犹豫,协助水手,大副将引航员平躺在地,接替水手不停的按压引航员胸口,确保心肺复苏频次达到100次/分钟。
引航员脸色由暗色变得粉红,持续按压十几分钟,邓迪两只手青筋暴起,不受控制在发抖。就在他打算让水手接替按压,撒手的一瞬间,引航员面色变黑,呼吸停止。
事故发生在2014年冬天美国的西海岸,引航员乘坐快艇到达锚地引导这艘拉煤的货船靠岸,法医称发病源是心脏病。引航员呼吸停止1个多小时后,海岸警备队赶到船上拍照取证,随后船员和警备队成员六人将体重近300斤的引航员抬到甲板等待靠港。
许多个夜晚,邓迪躺在床上难以入眠,他时常想如果没有停止心脏按压,引航员是否能够得救?亦或是得到及时的医疗救治,引航员是否会再次苏醒?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流泪。
远洋船舶靠港期间,船员们下船“踩地气”,有时也会遭遇意外之祸。一名从业二十六年的轮机长回忆,2006年10月在巴西桑托斯装白糖,他洗完澡准备下地,突然一个当地小孩叫“不好了不好了”,一名山东威海的实习船员在酒吧一条街被打死。
据目击者介绍,该船员遇到抢劫,拼命挣扎,最终从巷子里跑出来,跑一会儿就倒地断气了。同年,在非洲科目罗,两名船员下船购物直到开船也没返回,船长派当地代理、保安到处找也找不到,被定义为失踪人口。
大洋深处
“孤独”是远洋生活挥之不去的底色。离岸超过15海里,船上信号全无,与妻儿、父母每次分别长达近一年,在茫茫大海上漂泊,如同孤岛一般。
胡月祥站在驾驶台向外望去,风平浪静时,万里无云,这时若有一朵云飘过,都是令人开心的事。他会注视着白云由远及近再渐次远去,好像一位来访的朋友短暂地陪伴了他。
在没成为船长前,他会在狂风巨浪时,躲进船舱,闭上眼睛平躺着,强忍住不想巨浪和危险,也克制着胃里翻江倒海的不适。
国际足联推出AI驱动的世界杯手游,并拟为该游戏推出NFT市场:4月4日消息,国际足球联合会(FIFA)今天推出了AI驱动的世界杯足球手机游戏World Cup AI League的公开测试版,其角色、外观和游戏元素均采用人工智能。
根据一份声明,Web3人工智能公司Altered State Machine开发了这款手机游戏,该游戏目前可在Android上使用,并计划“很快”推出iOS版本。该游戏的公开测试版是其去年11月推出的世界杯预测游戏的扩展迭代。
此外,Altered State发言人透露,它计划在不久的将来为该游戏推出一个NFT市场。届时游戏的角色将被铸造成NFT,并且所有角色都将通过NFT来代表。(Decrypt)[2023/4/4 13:43:26]
“在大洋深处,连海鸟都没有。”大副沈波回忆。
在远洋航行的日子,船员的生活雷打不动。每天24小时机舱、甲板都需要有值班船员。机舱部由轮机长负责,下面有大管轮、二管轮、三管轮、机工长、机工;驾驶台及甲板由船长负责,下面有大副、二副、三副、水手长、水手。每隔4个小时换一个班次,船员每天固定值班8小时。
船上等级森严,航行期间,船长有绝对的指挥权。船遇到任何情况,船长根据专业知识、航海惯例及经验下达指令,船员都必须无条件服从。
8小时的值班时间外,船员们的娱乐生活很是单调。船上通常只有船长和轮机长的房间里有电视,船员们在娱乐室看电视、下象棋、打乒乓球或是两三人聚在一起聊聊闲话。
“聊下靠港时间,卸的货,此前是否来过这个港。”因为船上手机上不去网,没有新鲜事可以聊,邓迪苦笑着说。
船停靠在荷兰阿姆斯特丹港口卸货时的情形。受访者供图
大副沈波每次上船前,拷贝大量电影,足足1T硬盘。在家休假,新出的电影、热门电视剧、综艺统统下载下来,留着上船后解闷。
但和长达8-10个月的远洋生活比起来,几个G内存的电影“不够塞牙缝”,久而久之,多数船员养成了阅读的习惯,小说、杂志成了抢手货。
夏禾休息时,喜欢把枕头竖起来倚靠在床上用平板电脑看小说。他平时爱看悬疑类、玄幻类小说,篇幅长是他钟爱的原因。“不然很快看完了一本还要再找新的。”
刘勇服务外籍船舶,为了方便揽货,船舶平均5个月环球跑一圈,每逢船员过生日、感恩节、圣诞节等节假日,喜好热闹的荷兰船长,罗马尼亚船长就会让高级船员买红酒,成扎的啤酒,饮料招呼船员们在甲板上小聚,吃点薯片、花生米、爆米花,聊聊天时间一晃而过。
根据国际海事法规,工作、值班人员禁止“酒驾”。为了改善船员长期漂泊单调苦闷的生活,有些船允许空班船员的合法饮酒一瓶,但规定上班前四小时只能喝半瓶不到的啤酒。香港船只则要求船员零酒精。
Solana生态数据平台Step Finance推出链上分析Beta版本:2月19日消息,Solana生态投资组合和数据分析平台Step Finance发推称,已推出Step Onchain Analytics的抢先体验版本。用户可以访问analytics.step.finance上的DeFi on Solana页面,免费使用其Beta版本查看代币、链上市场和Farms相关数据。[2023/2/20 12:16:39]
刘勇2002年高中毕业,应聘上海船务公司做一名水手。一没学历,二没技术,原本以为做到水手长就做到头了。但他的踏实进取被一位老船长看在眼里,老船长讲了自己初中毕业做普通船员,直到29岁通过夜校学习考上三副的经历,刘勇受到鼓舞在2008年辞职,重返校园。
在老家山东的职业技术学院脱产学习两年后,刘勇最终取得了三副证书。有机会被外籍船务公司聘用,见识更广阔的世界,“像是个梦,特别不容易”。
菲律宾船员卢卡和刘勇的关系最好,两人共事过的远洋船上40%是欧洲船员,30%是菲律宾船员,还有来自斯里兰卡、中国、印度、孟加拉、俄罗斯等国的船员,不分国界。卢卡常常和刘勇分在一组干活,卢卡有四个女儿,总是想要一个儿子。
下船后隔了一两年的光景,卢卡和刘勇还保持联系,电话里他邀请刘勇到菲律宾度假,刘勇开玩笑说,“机票太贵了。”卢卡认真回道,”如果我养了儿子,我给你买机票。”
钓鱼是船员们在锚地最主要的娱乐活动。很多船员来自渤海湾、黄海、连云港、黄浦江畔,靠海吃海,钓鱼技术高超,上船出发时宁可少带些换洗衣物也要带上笨重的全套渔具。
2011年,夏禾在一条跑巴拿马运河的船上做实习生,当地时间晚上11点多他和其他船员在船尾甲板上钓鱼,的轮机长从船头兴高采烈往船尾走,高喊,“我钓到一条鲨鱼,赶紧到船头帮忙”。
船员们闻声向船头跑,那是夏禾第一次看见鲨鱼。足足有1.6米高,身材魁梧,船员们折腾2个小时才把奄奄一息的鲨鱼弄上船,确定它不会对船员造成威胁后,每个人环抱着死去的鲨鱼拍了张照片,才将它扛到餐厅后厨。
那是夏禾上了远洋船后第一次真切地感到兴奋,生长在四川的他不擅长钓鱼。钓鲨鱼要用很大的一个钢钩子,绑着两米长的钢丝,后面缠着尼龙绳,在钩子上挂一大块之前打上来的鱼肉,每隔30分钟到甲板看下有没有鱼上钩。当鲨鱼咬住鱼肉时会被钩子剐穿,鱼竿颤抖的厉害,隔着海面看得到鲨鱼口里渗出的鲜血和锈迹斑斑的铁钩。
凌晨4点多,三管轮喊醒熟睡的二管轮夏禾,“钓到了好多带鱼,快来甲板看呀。”那是2015年在巴西锚地,夏禾迷迷糊糊踩着拖鞋来到甲板,成群的明晃晃的带鱼围在船边,争抢咬着钓鱼钩。
夏禾一下子清醒了,从三管轮手里要来鱼竿,两秒不到的功夫鱼竿一沉再一提一条带鱼牢牢咬着鱼钩。钓上来的带鱼有1米多长,在甲板上堆成一座银色的小山,像深夜里的一束光。
Gitcoin将逐步关闭现有cGrants平台,专注构建新赠款协议Grants Protocol:11月1日消息,Gitcoin表示社区已通过一项专注构建新赠款协议Grants Protocol的投票,即,将逐步关闭现有cGrants平台,并将专注于构建和过渡到新赠款协议Grants Protocol。除了托管Gitcoin赠款计划外,Grants Protocol将允许任何社区、生态系统或个人运行他们自己的赠款轮次,并将可以开箱即用地创建二次融资轮次。Gitcoin将在1月17日至31日进行两轮Alpha测试,将包括一个气候解决方案轮次和一个联合开源软件及以太坊基础设施轮次,每一轮都将与现有受助人的子集(subset)一起运行。[2022/11/1 12:05:02]
海上“007”
2010年4月3日下午,中国远洋货船“深能1号”在离澳大利亚东海岸70公里处撞上了海底的珊瑚礁,导致搁浅并发生少量漏油,导致大堡礁污染。究其原因,事发时,“深能1号”偏离既定航线20、30公里。值班驾驶员大副事故发生前连续工作72小时,睡眠时间不足10小时,在极度疲劳驾驶的情况下导致事故发生。
无独有偶,“XLYG”船2006年第0065E航次,从厦门到釜山,同样是因为大副停靠码头期间处理装卸货业务睡眠不足,早上4点到8点的班次瞌睡,一睁眼“XLYG”船以22节以上的高速追尾了一艘5000吨级的杂货船,导致该船左舷尾部机舱浸水,在极短的时间内船舶沉没,10人死亡的重大责任事故。
这两个疲劳驾驶致使的事故,是船员们耳熟能详的。上船后加班作业,没有休息日是很常见的。邓迪介绍说,大副主管装卸货,做一些公司体系报表;二副主管船上的仪器设备,修改海图及图书资料;三副主管救生消防。“交接班遇到特殊情况,不能马上走,靠码头装卸货,接受检查,机器故障都需要船员连续作业,可能两三天都没回过房间。”
从2014年到2019年,五年时间邓迪有三次生日是在新加坡过的。靠港后,作为二副的他和三副各负责每天12小时的值班,加班做下一个航次计划,协助报关,加上地理位置变化时差不同,有时生日过去了好几天才意识到又长了一岁。
2015年他在巴西靠岸,30°C的高温天气,船员从房间走到甲板的功夫衣服就紧贴着上身。检疫官、丈量官、海事局、船舶代理分别上船要求验舱,装货的船舱高达18-20米,驾驶员需要爬直梯或者旋转梯带验舱人员下舱,多日睡眠无法保证,极容易发生意外。
邓迪一口气爬了八个大舱,一批一批带人下舱验货及检查舱室卫生是否达标。送走最后一批检验官,邓迪感到眼前一黑,铺着防滑颗粒的防滑道好似越来越窄。他久久地站在原地,“感觉再向前迈一步都会栽倒。”突然,身后有船员拍了下他的肩膀,才把他拉回现实。
“港口机械的现代化装卸导致船舶靠港时间越来越短,船员疲劳驾驶。”船长胡月祥解释,“目前中国的每一个集装箱码头都在追求最高箱量,所以兴建的每个港口都订购了最先进的集装箱桥吊,缩短靠港时间。”
在洋山港装卸货物时,8500箱位的集装箱船舶靠泊时间只有24小时,最多36小时。一座桥吊从起吊一个集装箱开始,慢慢到了2个集装箱起吊,发展到现在一下子起吊4个标准箱已成常态化。
邓迪此前在挪威纳尔维克装铁矿,一个接近北极圈的地方,租家要求靠港装货时间只有14个小时。基本每个公司都会将“船舶靠港卸货后,立刻离港”写入合同,如果没能按时离港,将扣船务公司的运输费用。
要求严格的船长,通常要求大副靠港之后只能在办公室不能回房间。大副累了在办公室的沙发躺个几分钟,一来人就得起来。“没有充足的调整时间,起航后犯困瞌睡,船舶处于无人驾驶状态,十分危险。”
普通船员的工作则更为辛苦,“不体面,又脏又累”是水手对工作的描述。洗舱耗费很多体力,通常水手们一人负责直梯,一人负责悬梯,剩下人在上面将放有垃圾的桶吊上去。如果是粮舱要求更高,水手要用海绵一遍遍擦洗舱内每一个角落,一所远洋货船通常有近10个货舱。验舱员戴着白手套擦拭舱壁,如果有一点污渍就会验舱不合格,被开罚款单。
水手们洗舱作业时间长,时常倒在舱内煤堆上睡着了。邓迪也曾根据船舶记录,了解到此前两名水手死于大舱,“有人说是疲劳作业摔死的,也有说是突发脑溢血”。
相比于船员工作的辛苦,更让他们担心的是船长、大副、轮机长等高级船员职务名额的缩紧。根据海事局官网公布的海船船员培训机构2019年1—11月适任考试及格率,多所培训中心的三管轮初考及格率为0.0%,三副初考及格率也维持在个位数的百分比。成为高级船员需要通过十余项理论考试和实操评估,这对教育背景不高的水手、机工无疑是艰难的挑战。
而考下三副、三管证书,或大副、大管证书,不代表能在船上担任与之对应的正式职务,通常需要长达半年到一年的实习期。过了实习期,如果船上没有三副、二副、大副的职务空缺,则只能等待空缺或者担任低一级的职务。
夏禾曾遇见过一名实习三副,三副证书即将过了五年有效期,“一个阳刚的汉子跑到船长房间里哭诉希望能够提职。”看在眼里,心里特别不好受,后来船长不忍心,在他三副证书还有一个多月过期时,给他提了职。
这个问题很多船员都感同身受,刘勇2008年脱产学习考下三副证书,经历了长达四年的等待,才成为正式三副。“那段时间金融危机刚过,航运市场不好,有的公司拖欠工资,但船员有的为了快些提职,到小公司去,得不到保障。”
刘勇希望留在大公司,“从大公司往小公司跳一瞬间的事,再从小公司往大公司跳很难”。2014年,他在香港第一次面试三副成功时,印度面试官那句“Igotyou!”令他难以忘怀,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肯定。
老船长胡月祥说,有时不是船长不愿意推荐船员提职,像央企、国企的船务公司每年有固定的提职名额,而民营企业中,包括船长也是公司雇用人员,跑完一趟航次,下次公司是否再次雇用都是未知。通常岗位有空缺,公司会选择有该岗位工作经验的船员,而不是新手。不完善的高级船员培养体系,是船员提职难的主要原因。
在陆地
2009年以前,智能手机尚未普及,船员通过书信与家人联系。每到一处港口,船舶代理拿着一包信件上船,船员家人将信件寄到船舶公司收发室,收发室再统一打包寄往国外港口。
每当船长通知收信时间,船员们挑灯夜战完成家书,有些不会写信的船员纷纷找船上的大学生代笔,肉麻的话一字不落,斟酌再三封上信封,投入餐厅中的船舶邮箱内。等待下一次靠港、收信、寄信、再等待。
随着通信业发展,船员们陆续买了手机,写信的传统销声匿迹。但受海上信号限制,船员们仅能在距离港口15海里内找到稳定信号,因此格外珍惜每一次抛锚和靠港。
胡月祥指挥船由渤海出发开往新加坡方向,在即将告别祖国的位置有一个弹丸小岛——中建岛,上面有一个海南岛移动公司的中继站,不论是远航前还是远航归来,船员们都可以在此地和家人告别或说句“我回来了。”
因为中建岛实在太小,手机信号持续通话的时间只有45分钟左右,船员们雀跃地穿梭在甲板上的各个角落,和家人做最后的告别。值班的驾驶员和水手有些骚动,船长胡月祥不动声色地说,“前方没有船只航行,我来执行眺望值班,你们去驾驶台外打电话。”值班船员打开驾驶台侧翼门悄悄溜了出去。
胡月祥在苏伊士运河。受访者供图
做船员陪伴家人的时间很有限,一年10多个月的时间在船上,在家的时间甚至不足1个月。
妻子生头胎时,夏禾在从去往印度尼西亚的航线上,他清楚的记得抛锚的前一天,晚上梦见孩子呱呱坠地,恰逢妻子的预产期临近,到达锚地他立刻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昨晚你老婆生了”,电话那头说道。
夏禾在远洋船上体味着初为人父的喜悦,喜极而泣。第一次见到孩子,却是孩子满月之后,船期结束回到家,孩子依偎在妻子怀里,陌生地打量着他,最初那几天极力抗拒他的怀抱。
同样错过孩子出生的大副沈波总结了人生的三大遗憾,两个儿子出生、2016年最亲他的奶奶去世、2018年父亲搬重物摔下来,脚骨粉碎性骨折,他都在船上。
沈波离家上船时,小儿子才2岁半,8岁的大儿子抱着爸爸的大腿哇哇大哭。沈波告诉儿子,“很快就回来了,爸爸在家天天管着你,天天打你,有什么好的?”大儿子说,“你天天在家打我也行,不要走。”沈波也哭了。
原本计划八九个月后,就能再次见到儿子们。一次被临时告知去马达加斯加拉木材的航次指令,将沈波和儿子们的距离越拉越远。由于所服务船舶被马方认定涉嫌走私红木,沈波等15名船员被关在马达加斯加监狱已有近两年的时间。
他不敢告诉儿子自己的真实处境,他给大儿子写了封信,“我们船坏了,船不能开了,现在在非常远的地方,必须把船修好了才能回去。等你再长大一点,让你妈妈在地图上给你指一指。”
儿子在纸上写下,“行,爸爸你在那边好好修船,我们等着你。你不要怕,我们都很想你,家里都很好。”沈波百感交集,“如果这次我再回家,我肯定会更多地考虑老婆的感受,孩子的感受。”
离家时孩子缠着爸爸不让离开,回家时孩子却又躲到妈妈身后,不允许爸爸靠近。胡月祥回忆,很多船员公休回家,孩子都会陌生地叫叔叔。有些船员回家睡在床上还被孩子推下床:“叔叔,这是我和妈妈的床!”船员们为了在短暂的假期与孩子、妻子情感修复,回家之后通常会揽下全部家务活。
“报喜不报忧”是船员回复家人消息的常态。船员们航海中遇到大事小事,都不愿告诉家里人,怕他们担心。
在船上最难过的时候,不是因为孤独,抑或疲惫,而是因为家人突发情况,自己却又不在身边。刘勇上一条船去北美洲特立尼达和多巴哥,靠近维瑞内拉东边的一个港口,大厨因为家里妻子身体原因,要求下船久久得不到公司同意,心情抑郁的他因琐事和同事发生了几句口角,临时起意将刀扎进了同事的胸口。
“大厨从业十多年,平时活儿干得好,也不是个容易冲动的人。”刘勇回忆,但当家人突发状况,合同规定的船期没到,船员心理要经受极大压力。
与海在一起的时间越久,对陆地的印象越陌生。邓迪休假回家,走路经过斑马线,却忘记横着走还是竖着走,一时恍惚,踩在路面上的感觉似乎不那么真实。大街小巷张贴着《喜羊羊与灰太狼》的贴纸和播放着《你是我的小苹果》,他只是觉得莫名其妙。
和朋友们约火锅,烤串,几杯啤酒下肚,始终没有明白朋友们谈的比特币和以太坊是什么。彼此亲密熟悉,却费劲地找不到一个聊得来的话题。脱离社会的几个月,需要长达几周甚至整个假期的时间来慢慢调适,由船上的值班作息调整到和妻子同频的生活节奏。
但往往船员刚刚适应了陆地上的灯红酒绿,又到了分别起航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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